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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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作者:小说月报编辑部

开 本:16开

书号ISBN:9787530652800

定价:50.0

出版时间:2009-04-01

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


  “翻就翻了!翻就翻了!”忌讳是个球!老甘就是这么把锚拔起了,把船开离了码头。不开又怎么?没人想下去,只要上来了的。只有一两个怕死鬼下去了,自动下去了。有一个在岸上还在喊:
  “没看见驴流泪了么?危险呀!畜生是能见到鬼的!”
  人们过河去就是要挣几个小钱,赶个早市,谁还怕死?如今没哪个怕死。为了活命,必须争先恐后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我们站着不动就是了!”那些英雄的乘客这么保证说。
  船进入了急流,船在打漩,扳舵的老甘把十二个柄的舵盘子死死地别住,身子像一条弓。两匹驴的尻子对着两个男人的脸,两个男人竟一动不敢动,呆呆地看着江面。江水大得吓人,一些从上游流下的树枝、草堆也在急流中打着漩。再往不远处看去,有人就惊叫起来:一只鼓胀胀的死猪,还有一个白乎乎的人,死尸,男人,四脚朝天,手指白得像茭芭,泡烂了。突然水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往上一拱,将那死尸拱得掉了个过儿,是匹江猪子,就是江豚,要吃那死尸哩。所有的人眼光往那儿去,平稳就打破了,船就歪了,舷干舀水了!
  “往右边去!往右边去!要死啊!”甘启虎大声喊。那一刻,他可吓傻了。船如果一翻,几十条命就藏身鱼腹,就算他这种好水性的,在这么漫漫的大水中能否逃出还是个疑问呢。
  驴叫!人们抓住驴尾,有的抓着驴的脊毛,驴的身坯子大,它们晃了起来,船就摇动了。
  “三杆子!把驴看住呀!”
  三杆子的汗也在哗哗往下溅,他在想那个上岸的人说畜生见到鬼的话,驴的叫声比杀还惨,莫不是看见水中的坛子鬼了?这里是听说有坛子鬼的,鬼在坛子里踩水,到了半夜说话,就像关在坛子里说话一样,瓮声瓮气,若有若无……三杆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拽着驴,自己在驴胯里,那老驴的屌条子打着三杆子的头。这时候老驴的屌条子还是硬的,吓硬了!扳舵的老甘看得清清楚楚。手可是不能松啊。他大喊大叫喝斥,人总算平静下来了,靠大家的自然调节把船正过来了。逃过了一段乱水,船就离县城的岸越来越近了,人们看到了希望。
  驴哭得更起劲,驴的葫芦嘴张开,嘴角沾着一层一层的白沫,看着就会恶心,还是什么龙肉驴肉!老甘的心烦乱得快疯掉,只求尽快把船安全送到岸,然后回去。家里躺着个垂死挣扎的人呐!也不知儿子发狗请到代班的康船长没有。这个人也是跟赵忠社长犟着的,不愿为他干事,说自己就是饿死,也不求他(赵忠)的饭吃。但老甘去请,自己的老婆快死了,让他扳两舵,三两个来回就行了,我把钱给他,又不是赵忠给的。老朋友,看着他的面子,这个商量应是打得好的。
  船轻轻地靠着了码头———码头没了,水快涨到堤顶上,人们撂下船就到县城。驴却打了一个滑,一只腿跪了下去。三杆子去拉,哪拉得动。驴是不想走,驴是不想进杀场。驴已经欲哭无泪,跪着,就是不走。老甘帮着去蹬驴,驴一动不动。畜生都怕死啊,何况人!
  老婆快死了。他就不管那些驴了。抬头看见儿子发狗领着康船长,在卖票的棚子外朝这边看。行了。康船长不愿进棚子,卖票的是赵忠的女儿赵君子,那眼神恨不得发狗和康船长都要买票,是个滴水不漏的售票员,对每一个过路人都不会放过,任何逃票都是不可能的。
  “买票呀,买票呀!”
  那丫头用尖得不可再尖的嗓子喊叫。可驴的惨叫声把她的声音压住了,就像压在驴身下喘气。驴好不容易拉到岸上,屠宰场的屠夫张癞子就接过了绳子,他长着三只眼睛。有一只眼睛长在额角上,是只假眼,还有睫毛。驴子见了这三眼屠夫,就往后缩,死也不肯前进半步。缩了几下,蹄子已经退到水里去了,有逃跑的企图。三杆子和屠夫奋力去拉,同时喊老甘,要他搭帮一手。老甘在靠船,三杆子又喊发狗和康船长。几个人就一起来降驴。降了一身泥水,各人得了一支烟。康船长对老甘说:
  “老甘,快回去吧,发狗我也不要了。”
  康船长过来还塞给了他50块钱,说是“给妹子买只甲鱼来吃”。老甘不要还不行,那是强迫,就与发狗一起离开了码头。

  老甘的女儿友珠在给她妈喂凉粉。今天老甘为啥船晚点了呢?他一夜没睡。一夜在医院。老婆欢喜在医院疼得大喊小叫,打了几支杜冷丁才安静下来,早晨的时候,医生对他说:拖回去吧,病人想吃什么给她吃点什么,没几天好活了。就是这样,老甘将老婆从医院拖了回来。老婆欢喜现在躺在床上,已无人相,说兽非兽,说鬼非鬼,病魔把一个人折腾得这么惨,做一辈子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还无药医,医生无能为力,花的钱用尺量,所有的亲戚都借遍了,家里的盐罐子都涮干净了,用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来形容老甘家是再准确不过。好在还有几个儿女,几个健康的、长相很好的儿女,这就是老甘的全部财产。大女儿早嫁到长沙去了,身边两个,可两个至今也没有工作,今天这里,明天那里,都是临时打工的身份,就靠老甘一个人的工资来生活。家里新添的衣服,无论是内衣还是外衣,都是化纤的。老甘压根儿就没添过新衣,自打老婆患上这个妇科绝症后。
  今天,老甘攥着康船长给的50块钱,很想哭一下。他看着老婆,看着老婆瞪着一双死鱼眼,给她说:“康船长送的50块,要我给你买甲鱼,我这就去买了给你煨汤喝。”
  老婆那痛苦的神情哪想喝甲鱼汤,喝龙肉汤也没有兴趣。她望着地狱,眼里已没有了人间,没有痛苦的人间,人间都不留恋了,还留恋一只甲鱼!
  走到集贸市场,汗衫已经湿透了,街上的人神情也不轻松,都在议论涨水的事,说今晚洪峰,是今年*大的一次,该不倒堤溃口吧?———每当夏日,县城里就有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都是这水闹的。天气热,人心烦,就到了卖甲鱼的摊子。
  一问,野生甲鱼250块钱一斤,家养的60块钱一斤。哪来的野生甲鱼?不都是吃化肥激素长大的!管它什么,就挑*便宜的买,也不能把钱全买完,得买包烟抽。就买了只半斤多的甲鱼。给了钱,提出甲鱼来,想到桑姐那儿坐会儿。上了堤坡,发现塑料袋里的甲鱼咋没动静了?就打开来看。一看,那甲鱼蔫蔫的,用手去拨,还没死,不死不活。这不是我挑的那只啊,莫不是卖甲鱼的做了手脚?
  于是转回去找卖甲鱼的论理。卖甲鱼的死活不承认做了手脚。那家伙赤着膊,剃着小平头,脖子上挂一个比狗项圈小不了多少的金项链,也不知真假。那家伙说:半斤的甲鱼,还做你的手脚,嗤!老甘说:半斤就不是钱吗?你说话咋这么伤人?我选的是个蛮有劲的。那人说:热哩。还有气,又不是死了。我出了市场就不认了,晓得你在哪里换了的。老甘要那人换一只,那人不换。老甘是个船古佬,也是有脾气的,可今天他忍了,心里忍得鼓出个大包,还是忍了。不能跟这个壮他一圈还小他一截的家伙干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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