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市民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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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市民的自白

一个市民的自白

作者:马洛伊·山多尔

开 本:32开

书号ISBN:9787544750905

定价:45.0

出版时间:2015-10-01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8在我漫长、动荡的学生生涯里,在不同的学校里,曾教过我的老师大概数以百计;他们中间有几位是名副其实的教育家,他们能够或者想要赋予我的情感以形式,究竟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惶惑不安地在挂有无数教师肖像的大厅里挑选.其中有一位是我家的友人,我从很小就认识他,关注他,是他为我洒的洗礼圣水,他目睹过婴儿的我、青春期少年的我和后来反叛的年轻的我,他近距离地观察过我成长的环境;二十年里,他每隔一天就会来我家做客,对家里潜伏的矛盾和复杂情况了如指掌.他是一位善人,心灵纯净.二十年里,他每隔一天来家里一趟,总在晚上十点,踩着钟声进门,走进我父亲的书房,坐到一把威尼斯风格的扶手椅里;无论冬寒夏暑,他都喝热柠檬水,不抽烟,不喝酒,因为他深受神经官能症——大多是幻想出来的——和疾病的折磨;但是,即使在这样亲密的关系中,他也可以保持自己的矜持和淡漠,他身上总有一股彬彬有礼的距离感和陌生感,好像并不是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家庭里做客,而是每隔一晚都出门参加沙龙"聚会"……在我的老师中,职业教师并不多;但是学校的风气都很好.在这所"天主教"学校里,僧侣教师们教导我看重自由与正义.在教派问题上,他们显得耐心和宽容.我从来没有听他们咒骂过新教是"异教";然而后来,我在大城市的"天主教"中学,不止一次感觉到这类矛盾.学校的风气是自由主义,是迪阿克、厄特沃什类的自由主义.绝大多数教师是神职人员,不过教我们体育的是一位从大城市来的老先生,他自己就把这门副科看成孩子们"休息时间"和"游戏机会",课怎么上,全根据我们的兴趣.现在流行的那种可恨、乏味的"校长范儿",过去主要用于注重体育教育的英国学校,在我们小时候不但不流行,甚至受到鄙夷和蔑视,在我们学校,连体育课都影响不了.体育课对孩子们来说,意味着精神上的解放,文化课的精神紧张、折磨人的义务和危险感在身心完全放松的蹦跳中倏然消解.从学校"人文主义"精神的意义上看,我们故意忽视,甚至有些轻视身体锻炼本身.体育课期间,那位教体育的老教师始终待在充满汗味、胶鞋味的体操房后一间窄小、昏暗的教师办公室里,在细筛子上晾着切成细丝、味道浓重的烟草,他自己也智睿、淡泊、满足地坐在浓密的烟瘴里,放任我们根据自己的兴趣上体育课.我们有两位教师都是大城市人,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美术老师出于对当地某位名画家的景仰,喜欢画骏马和"整装待发的骑兵".像他们这样离开首都跑到小城市来帮忙的民间教师为数不多.美术老师是一位亲切善良的"波希米亚",当然是根据世纪初的词义;他喜欢佩戴斑点图案的"拉瓦利埃尔领花",不太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搭理他.我们其他的所有科目,都由神职人员担负.
日复一日,我们每天都要学一个小时的拉丁语;法语选修,想学的人才学;德语课从五年级才开始上;英语我们根本不学.在拉丁语课上我是好学生,解读拉丁语课文让我体验到真正的美,让我感受到无以伦比的快乐;我领悟到语言结构中的明义、逻辑与言简意赅,每个词都准确出奇,不可能造成任何误解,辅句在句子里不显得多余,不像野猪肉那样肥赘;我理解并喜欢拉丁语.我实在不爱学匈牙利"文学";我们分析阅读《托尔迪》,由于语言基础还没学扎实,我无法听到诗句的乐声,感受不到词语的味道与滋味.历史课也显得空洞虚夸,不真实,刻意修饰,甚至说谎!令人费解的是何种复杂的体系竟把植物学、矿物学之类本该勾起人兴趣的科目教得那么令人生厌?是何种神奇的魔法能把简单、透明的几何学变成无法理解的抽象迷宫?为什么要把反映物理现象的定律说成记忆术般、人为操作的魔术表演?为什么在大多数的课上我们感到无聊?为什么我们感激那位一脸麻点、嗓音洪亮的数学教师?正因为他善于用平和、启发的语调,通俗易懂的词汇解释难度很大、看上去复杂的数学题,感觉是在讲一个笑话;他讲分数和正弦定理时,好像讲一位老熟人的奇闻逸事,就连脑子很笨的学生也会感到豁然开窍.有的时候,教师们像走马灯一样调换好几轮,才能碰到这样一位开天辟地的人物;假如这些另类者迟早被学校抓住私生活的小辫子扫地出门,或误入政治圈子,或"跳出"体制,或结婚成家,会有人觉得意外吗?……我们那位一脸麻点的数学教师也是这个结局,有一天,他脱下教袍,从这座城市搬走;后来还有两位年轻教师也这样走了,一位是才华横溢的文学课老师,他是个血气方刚、躁动不安、心高气傲的农村小伙儿,我们跟他相处得非常快活,可是后来,他为了一段昙花一现的爱情而丢下教职……在当时,这类"非常事件"会受到公众的严厉谴责;在战争期间,这样的"跳槽"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年轻教师毅然决然地退出从小就培养、教育、供养他们的教会;当然,大城市的教育部门也会惩处这类"逃兵",把他们调到外地,发配到市民学校.不过,这些稀罕、难得的"逃兵"作为教师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让我时常想起.
罗兰菲·茹热娜创建了一所寄宿学校,不遗余力地开展教育,但是学校始终顽固坚持一条广为人知的荒谬信念,不愿意招收才智出众的男孩入学.学员们必须穿统一的制服.那些傲慢自负、"信奉天主教的没落贵族子弟",作为一个特殊阶层生活在我们当中.他们是没落了的上层阶级的孩子,我们要跟他们保持距离;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后来在州里或政府里,他们都受到特殊待遇.他们不付学费,大多数人免费食宿,课本和衣服也全免费,在学校里享受某种优先权.我们这些交学费的学生,没有任何的优先权,我们有点鄙视他们,也敬而远之.
9海蒂阿姨教我弹钢琴,但没什么成效……的确,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有没有兴趣学钢琴?不过,即使没有人问过,好人家的少爷学钢琴也是自然之事,因为音乐属于"日常修养",因为钢琴就摆在客厅里,因为圣诞节和父母过生日时孩子们应该演音乐剧,因为埃尔诺有一次作为礼物寄给我们家一本名为《歌声》的歌曲集,因为音乐可以陶冶人的情性.由于上述原因,我每个星期要去海蒂阿姨家三次.这位年长的女士专教城里的市民后代弹钢琴,或许出于某种潜在的意志,她的耳朵提早聋了,很可能她再也不能忍受听音阶和指法练习了.海蒂阿姨家住道明会教堂的马路对面,在城中一个比例和谐的中世纪广场旁一套光线昏暗的底层公寓内;练谱子时,我们的手刚在琴键上摆错个位置,她就一眼"看"到……在*靠门口的那间屋里,海蒂阿姨的妹妹永远在往一个被大头针扎黑了的道具模特身上绷布料;姐妹俩都是老姑娘,又聋又老,就像土地.海蒂阿姨从每天上午九点开始,就穿着一身丧服似的装束坐到钢琴旁直至天黑,手里攥着指挥棒,耳朵根后夹着一支红铅笔,身板挺直,瘦似竹竿,好像吞了一把尺子;她聋着耳朵、目光刚毅地望着来人.有的学生也许只为能在父亲命名日那天弹马勒《谁会想到这首歌?》的伴奏曲,但是感觉却像参加将会影响今后一生的重要考试……"准快板!"海蒂阿姨站在钢琴旁用惶惑的语调小声提醒,眼里噙着泪水,但是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两只脚使劲踹脚踏板,早就丢下了四手联弹的伴奏伙伴."注意指法!"海蒂阿姨近乎哀求地小声说,因为我在音乐里添加了过多表演性的形体动作.海蒂阿姨是音乐老师;但在教钢琴时,跟旋律和学生对音乐的自我意识相比,她更注重礼仪和风度.四十年如一日,她教同样三四本谱子,教同样的"腕部训练"和指法训练.每堂课上,她用红铅笔毫不留情地修改"书面作业",用各种不同的手段终于让我在八岁到十岁那两年成功地厌恶了音乐.我觉得,我的听力不错,但海蒂老师是个聋子,她对弟子的听力不感兴趣.这段钢琴教学的结果是,我的手指和手腕的姿势标准得无可挑剔,只是我永远不再学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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