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降临 内容简介

以藏语采集，以汉文笔录，四十多年来激情不减、故事泉涌的，除了廖东凡先生，还会有谁？
本套丛书以十种之盛，全方位展现西藏本土传统文化：从神山圣湖的动人传说，到四季节庆的民间生活；从历史人事的掌故种种，到市井乡间的众生百相；从形态奇异的宗教护法，到壅塞雪域的三界诸神……所涉内容之辽阔之深远，看一眼本套丛书的书目就知道了。
在这些故事中，有些是已经逝去的风景，有些正在发生着改变，或者添加了新的内容。唯其如此，这套丛书才显得弥足珍贵。

神灵降临 目录

神灵降临 节选

什么是跳神
什么是跳神？跳神有哪些特点？这是我经常向金刚舞师和藏族学者们提出的问题。后来我还发现，有的人把跳神和降神看成一码事，甚至把跳神和藏戏混淆在一起。其实它们是完全不同的。降神是某个神灵附体在特定的男人或女人身上，使他（她）代神发言，预卜吉凶，医治疾病，驱邪送祟。这些神灵附体的人就是巫，男的称巫师或神汉，女的称巫女或神婆。在过去的西藏，达赖喇嘛和噶厦政府遇到重大的政教问题或重要的人事任免，往往要请神巫预示和决断，这些地位很高的巫被称为“曲均”，意为护法。总之降神是纯粹的宗教活动，与艺术无关。
　 跳神不同于降神，它是一种艺术、一种表演，它有情节、有人物（神灵）、有音乐、有舞蹈，有大量的观众，有一定的娱乐作用。当然它也不同于藏戏，跳神有很浓的宗教内涵，有明显的宗教目的。而藏戏，虽然不少剧目有宗教色彩，舞台上也出现神灵活佛，但它基本是一种世俗艺术，藏戏演出基本上是以娱乐为目的。下面我想分六个方面，讲讲跳神的特性。
（一）跳神是一项隆重的宗教活动。它是由寺庙主持和组织的，西藏佛教各教派中较大的寺庙，几乎都有表演金刚神舞的团体甚至“扎仓”（僧院）。寺庙统一制作金刚神舞的面具、服装、佩饰、法器和乐器，平时收藏或供奉在密宗院的护法神殿，表演时需要经过一定的宗教仪轨才能正式使用。寺庙专门委任一名“羌本”（金刚舞师），负责金刚神舞事宜，他要按照“羌依”（神舞本子）的严格规定，对参加神舞表演的僧人进行挑选和训练。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的拉萨三大主寺甘丹寺、哲蚌寺和色拉寺，没有神舞的团体，也没有表演神舞的先例。据说这与格鲁派的教义有关，这三大寺比较注重显宗修习，注重钻研佛教五部哲学论著，即般若、中观、因明、俱舍、律经，而对属于密宗艺术的金刚神舞，似乎不大看重，甚至有点排斥的意思。不过，他们的属寺或护法神殿，例如哲蚌寺下属的乃琼寺，甘丹寺下属的拉莫强久巧寺，色拉寺所属的噶玛厦寺，都有独具一格、在西藏很有影响的金刚神舞。而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中，除甘丹、哲蚌、色拉寺以外的塔尔寺、拉卜楞寺和扎什伦布寺，都非常注重并有名扬整个藏区的金刚神舞大法会，塔尔寺和拉卜楞寺有专门跳神的僧院。也有村庄组织跳神的，例如林芝县林芝村的“米那羌姆”（老百姓跳神），洛扎县拉康村的“米那羌姆”，是我们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例子，而且表演内容也与寺庙“羌姆”不尽相同，他们更接近于民间舞蹈。
由僧人扮演的一些主要角色，例如贡布（怙主护法）、唐青曲杰（具誓阎王）、丹真（马头明王）、喜金刚、金刚橛以及首席咒师等等，总是由金刚舞师等大喇嘛亲自扮演。据说萨迦寺法王、楚布寺噶玛巴活佛，均有亲自参加金刚神舞表演的先例。即使同一个寺庙的人，也不是所有的僧人都能参加神舞演出，它有许多严格的规定。扎什伦布寺前任羌本（金刚舞师）、民管会主任喇嘛次仁告诉我：“扎寺参加金刚神舞演出的僧人，首先应该是格鲁派的忠实信徒，修习密宗教法，能绘画神佛的坛城，了解坛城的密义，遵守佛教的戒律，熟悉本尊经咒和进行如意修持。舞者应当身材适当，机敏聪慧，上场之后甚至在上场之前，整个身、语、意要完全进入自己扮演的神佛境界中，口中不停地诵念所扮演的本尊或者护法的经咒，使自己的整个情绪与所扮演的神佛相挈合。身的动作，脸的表情，手的姿势，脚的舞蹈，都讲求优美、真实，明白流畅。不论扮演什么角色，只要戴上面具，穿起神装，等于神佛进入了体内，一切都要按照密宗仪轨行事。假如达不到这些要求，桉照宗教上的说法，神佛会因此而恼怒，将厄运降临到自己或者有关人员的身上。”
据我所知，由非僧人扮演神舞角色的情况并不多见，除上面提到的林芝和拉康村民的“米那羌姆”之外，还有过去拉萨噶玛厦护法神庙表演的金刚神舞，表演者是拉萨的丐帮热结巴和市政厅朗子辖的衙役。萨迦寺冬季跳神时，主神喜金刚有四个方阵护卫，分别是持杖比丘一百，持橛咒师一百，披发魔女一百，持剑武士一百，当然一百只是表明多的意思，并不就是整整一百。其中武士的表演者不是僧人，而是由寺庙附近的青壮年自愿报名担任。
（二）跳神是一种密宗修供。出现在舞台（如果坛场可以叫舞台的话）上的，都是神佛，或者叫本尊神和护法神。神舞里有些角色，面具或者狰狞恐怖，或者丑陋无比，看起来和魔鬼没有什么两样，其实他们也是神，是猛神。据说凶猛或丑陋，是为了镇伏佛法的敌人，包括人类本身的嗔、痴、贪等等邪念，其实他们的内心仍然是仁慈的菩萨心肠。神舞里还有许多动物，包括飞禽走兽，它们不是纯粹的动物，而是神或者是神的化身。据说牦牛是阎王辛丹曲杰的使者，小鹿是拉莫强久巧寺敬奉的白梵天王的化身。宁玛派（红教）*有代表性的神舞《金刚橛》，出场的演员几乎全部戴动物面具，主神（本尊）金刚橛之王多吉雄罗，其妃柯金顿丹，均戴狗的面具，他们的部属包括十明王、二十部众、四门神，全部都戴动物面具。为此我请教过四川德格县柏亚寺活佛齐米多吉先生，他说金刚橛（多吉普巴）是本尊神，*先在尼泊尔一个山洞里修行，后来被莲花生大师请到西藏降魔，他降伏了世间许多鸷禽猛兽，这些飞禽、野兽都成了神。
（三）跳神中所有的神佛都戴面具。面具、服装、饰物、法器，是区别神舞中各类角色（神佛）的主要标志，所以有人称神舞为假面舞蹈。金刚神舞中只有黑帽咒师不戴面具，因为他们是跳神中惟一不是神的角色，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召唤神灵。他们只是通神的人。神舞的面具与藏戏的面具有很大的不同，尽管它们的制作方法大同小异，但藏戏的面具就是面具，而神舞的面具是“通灵”的圣物，经过高僧活佛开光，意味着有神灵的依附，平时供奉在护法神殿，定期进行供养祭祀，跳神时演员把它戴在头上，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成了他们扮演的神佛了。
法国藏学家石泰安指出：“一方面为了教化世俗者，另一方面肯定也是因为假面具，具有方便神灵出现的特征。于是，发明了一些假面具舞蹈——跳神，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中表演。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模拟的仪式，其中以冥想静修昭示的神，同时由一些戴着有幻觉的假面具的表演者所代表。”
金刚神舞还有一点与藏戏不同，藏戏只要有人看，随时随地都可以演；金刚神舞不能随便演，它在演出时间、地点上有严格的限制。西藏大多数寺庙，一年跳两次金刚神舞。夏天一次称为“雅羌”（夏日神舞），冬天一次称为“滚羌”（冬日神舞）。“雅羌”以供祭本教派本寺庙的祖师、活佛、本尊、护法的内容为主；“滚羌”内容多为驱邪送祟，迎来吉祥圆满。时间大都为腊月二十九日，这是西藏传统驱邪送鬼的日子。神舞也有六年跳一次的，例如墨竹工卡县亚日岗寺的噶珠节跳神；也有十二年跳一次的，例如哲蚌寺下乃琼寺猴年五月初十跳神；也有一年跳三四次的，拉萨噶玛厦神庙金刚神舞。每年藏历四月的萨嘎达瓦节（佛祖诞生、得道、圆寂日），五月十五的卓林吉桑节（世界烟祭日），六月三十日的色拉寺雪顿节，藏历二月的措曲钦波（传小召），都要进行演出。还有达赖、班禅、帕巴拉、萨迦法王等大活佛抵达某地，也有跳金刚神舞迎送的规矩，不过这种情形比较少。总之，金刚神舞演出的日期，由寺庙或教派规定，数百年不变，任何人无权随意更改。而演出场地，大都固定在寺庙院内或附近，称为坛城，是寺庙*为神圣之地。
（四）跳神是一种大型的综合性的宗教舞蹈，它由单人舞、双人舞、三人舞、组舞、群舞组成，有一支相当数量的喇嘛乐队伴奏，包括铜管乐和打击乐，*大的乐队演奏者达五十人以上，如扎什伦布寺。一般的寺庙跳神，伴奏乐器也有十件左右，诸如长号、骨号、唢呐、法鼓等等。跳神有相当浓厚的戏剧成分，例如，布达拉宫跳神，中间出现老人打虎的场面；拉卜楞寺跳神，有米拉日巴教化猎人贡布多吉的情节；扎什伦布寺跳神，串场的老头儿和老太婆，要表演各种各样风趣幽默的小品。此外，各地神舞中的老和尚和小和尚、南亚僧人阿扎拉、阎王鬼卒“梗”、骷髅鬼托古噶日、猴子、乌鸦等上场，都带有浓厚的喜剧色彩。因此，有人说“跳神是哑剧，是舞剧”不无道理。跳神中还有伴唱，“次久”（初十）神舞中的空行女歌颂莲花生，就是典型的例证。
（五）跳神往往与寺庙的宗教节日、宗教法会联系密切，有的地方是在金刚神舞的基础上形成宗教节日，有的地方是先有宗教节日、宗教法会，再加入金刚神舞表演。金刚神舞虽然是藏传佛教的一种密宗仪轨，虽然有明显的宗教目的，可是一旦在公众场合演出，不可避免地就具有了群众性和娱乐性，特别是过去的西藏地区，人们劳作繁重、生活艰辛，文化娱乐活动贫乏，一年中有限的几次跳神节日，成为僧俗大众生活里*为热烈的话题，演出前盼演出，演出后谈演出，绵绵延延，甚至达数月之久。每逢神舞大会举行，本来是寂寥空旷的寺院周围、深山荒谷，一夜之间帐篷林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形成了万人争看金刚舞的盛况。看金刚舞的人，因为年龄不同、经历各异，所抱的目的也并不一致，瞻仰神佛者有之，欣赏宗教艺术者有之，赶热闹看新鲜者也决不在少数。加上许多地方在跳神大会的同时或前后，举办集市庙会，人们既看演出，又出售自己的土特产品和手工业制品，购进一年所需的生产生活资料，使前来赶会的人更加踊跃了。
（六）关于跳神的目的，在前面已讲了一些。为了表述得更加清楚一些，我想把几位高僧活佛的看法作一些重复。西藏佛教协会会长、甘丹寺代理法台波米•强巴洛珠活佛说：“金刚神舞是一种密宗仪轨，目的是让僧俗大众，能够亲眼看见平目看不见的本尊、护法等神佛的真容，使他们更加诚信佛法。”
甘肃拉卜楞寺四大金座之首的贡唐仓•丹白旺旭活佛说：“金刚神舞演出，主要是为了宣传教义，弘扬佛理，扩大寺庙的影响，同时也有驱邪祈福的作用。”
青海塔尔寺著名活佛、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副院长却西•洛桑华旦说“寺院之所以要跳神，是因为佛教僧侣修习正法时，为消除内、外、密三方面邪见和逆缘，消灭危害佛教和佛教徒的邪魔外道，便通过跳护法神舞来禳解。”
第六世热振活佛•丹增晋美说：“藏传佛教噶当派有四供，内供、外供、密供、续供，金刚神舞属于外供。”
扎什布伦布寺前任金刚舞师、民管会主任喇嘛次仁说：“藏传佛教有显密二宗，金刚神舞属于密宗仪轨之一，无论旧密还是新密，都非常重视金刚神舞的表演，所有的神舞都符合释迦牟尼的教义。藏传佛教前弘期的瑜伽大师们，在修行洞窟里秘密跳金刚神舞，作为对密教本尊的修供，不让任何外人知道，后来才成为一种公开表演的宗教艺术。金刚神舞可以驱逐敌魔，排除孽障，使众生今生来世享受神佛之护佑，因此是一件很大的功德。”
藏传佛教止贡噶举派主寺止贡提寺努巴活佛贡觉丹增说：“止贡噶举派亚日岗寺演出的‘八大法行’金刚舞，出现一百位神祗，包括四十八位善神（静像神）和五十二位猛神，这些都是检验人的灵魂、超度人的生死的神祗。如果人们生前能够认识这些善神和猛神，可以消除对死亡的畏怯和恐惧，死后在中阴期间得到救度，顺利转生到天、人和阿修罗三善趣。”
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主寺楚布寺金刚舞师阿旺赤列说“民众看金刚神舞，不全是看热闹，而是朝拜神佛。僧人也不叫‘跳神’，而是叫‘领受加持’。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晦气，全部加以消除，驱逐一年的灾难和邪念。”
几位高僧的言论，对于金刚神舞的性质以及演出的目的，表述得比较清楚了。*后，我引用强巴曲杰先生的一段文字作总结：“金刚神舞的本体是塑造艺术的佛像。……这就是说，西藏宗教舞蹈羌姆的目的是用人来塑造佛经中所描绘的各种神、佛、妖等形象。宗教舞蹈本身是借助人体的形态，运用各种动作、姿态、音乐、服饰、面具来烘托佛的形象，从而达到其他任何艺术形式达不到的宣传，歌颂佛法的作用。这就是羌姆舞的根本目的，也是它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二、跳神的缘起　
西藏是什么时候有跳神的？这种宗教舞蹈是什么人首创的？研究者和寺庙金刚舞师的看法并不相同。有人认为缘起于古印度，有人认为缘起于吐蕃王朝赤松德赞时期，有人认为是苯教的艺术，有人认为是佛教的内容与苯教艺术形式的结合。本人认为跳神公开、正式出现于藏传佛教后弘期初期。但是前弘期的密宗仪轨以及苯教舞蹈为它的产生创造了必不可少的条件。
跳神作为一种宗教艺术，当然与西藏的宗教有着密切的关系。下面我简略地介绍有关西藏的历史和宗教形成及发展的脉络。
（一）西藏的宗教和跳神
从非常古远的岁月开始，藏民族就在这片由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和横断山脉围绕着的高原净土上繁衍生息，同其他民族一样，经历了旧石期时代、新石期时代、原始氏族社会。大约在公元前四五世纪，高原上出现了许多部落群体，并且在公元二三世纪时，西藏地区至少形成了三个较为强大的部落联盟，一个是雅鲁藏布江以北的苏毗部落联盟，一个是雅鲁藏布江以南的雅隆部落联盟，一个是雅鲁藏布东上游直至阿里的象雄部落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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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降临 作者简介

廖东凡，藏学家、西藏民俗学家和民间文艺家。1938年1月8日出生在湖南省宁乡县横田村。1961年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远赴世界屋脊西藏高原，从事群众文艺工作和民间文化考察二十四个春秋。1985年调至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任书记处常务书记、民间文艺研究所所长；1990年调至中央统战部，任《中国西藏》杂志社社长、总编辑。先后在北京、拉萨、香港、台北等地出版藏学和西藏民俗著作三十余部（含合著），其中《西藏民间故事》获全国民间文学一等奖；《雪域西藏风情录》获珠穆朗玛文学奖，上个世纪90年代脍炙人口，极为畅销，是了解西藏民风民俗的佳作；《世界屋脊上的神话和传说》获2005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