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本书特色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长河》:从文自传,往事,新与旧,卒伍,湘西,边城,长河,湘行书简,湘行散记,丈夫,萧萧,阿黑小史,压寨夫人,月下小景。
长河-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目录
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永恒的湘西和沈从文题记人与地秋(动中有静)橘子园主人和一个老水手吕家坪的人事摘橘子大帮船拢码头时买橘子一有事总不免麻烦枫木坳巧而不巧社戏后记
长河-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节选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长河》文稿曾遭长期审查扣留,经大量删削后才得以发表。作品**部的文稿大部分在1938年8月至11月间香港《星岛日报·星座》副刊上连载。个别篇章曾在其他刊物上发表。第二部未能写出。1945年1月,作者对上述已发表过的篇章作了大量非情节性的增补,字数由《星岛日报·星座》连载时的6万余字增至10万余字,各章均拟出了篇名,交由昆明文聚出版处出版单行本。1948年8月又由开明书店出版单行本。本版据文聚出版处初版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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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秋成熟一切。大河边触目所见,尽是一年来阳光雨露之力,影响到万汇百物时用各种式样形成的象征。野花多用比春天更美丽眩目的颜色,点缀地面各处。沿河的高大白杨银杏树,无不为自然装点以动人的色彩,到处是鲜艳与饱满。然而在如此景物明朗和人事欢乐笑语中,却似乎蕴蓄了一点儿凄凉。到处都仿佛有生命在动,一切说来实在又太静了。过去一千年来的秋季,也许和这一次差不多完全相同,从这点“静”中即见出寂寞和凄凉。辰河中部小口岸吕家坪,河下游约有四里一个小土坡上,名叫“枫树坳”,坳上有个滕姓祠堂。祠堂前后十几株老枫木树,叶子已被几个早上的严霜,镀上一片黄,一片红,一片紫。枫树下到处是这种彩色斑驳的美丽落叶。祠堂前枫树下有个摆小摊子的,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簸箕,簸箕中也是这种美丽的落叶。祠堂位置在山坳上,地点较高,向对河望去,但见千山草黄,起野火处有白烟如云。村落中乡下人为耕牛过冬预备的稻草,傍附树根堆积,无不如塔如坟。银杏白杨树成行高矗,大小叶片在微阳下翻飞,黄绿杂彩相间,如旗纛,如羽葆。又如有所招邀,有所期待。沿河橘子园尤呈奇观,绿叶浓翠,绵延小河两岸,缀系在枝头的果实,丹朱明黄,繁密如天上星子,远望但见一片光明,幻异不可形容。河下船埠边,有从土地上得来的萝卜,薯芋,以及各种农产物,一堆堆放在那里,等待装运下船。三五个小孩子,坐在这种庞大堆积物上,相互扭打游戏。河中乘流而下行驶的小船,也多数装满了这种深秋收获物,并装满了弄船人欢欣与希望,向辰溪县,浦市,辰州,各个码头集中,到地后再把它卸到干涸河滩上去等待主顾。更远处有皮鼓铜锣声音,说明某一处村中人对于这一年来人与自然合作的结果,因为得到满意的收成,正在野地上举行谢土的仪式,向神表示感激,并预约“明年照常”的简单愿心。土地似乎已经疲劳了,行将休息,云物因之转增妍媚。天宇澄清,河水澄清。祠堂前老枫树下,摆摊子守坳的,是个弄船老水手,好像在水上做鸭子漂厌了,方爬上岸来做干鸭子。其时正把簸箕中落叶除去。由东往西,来了两个赶路乡下人,看看天气还早,两个人就在那青石条孚上坐下来了。各人取出个旱烟管,打火镰吸烟。一个说:“今年好收成!对河滕姓人家那片橘子园,会有二十船橘子下常德府!”另一个就笑着说:“年成好,土里长出肉来了。我寨子上田地里,南瓜有水桶大,三十二斤重。当真同水桶一样大,吃了一定补!”“又不是何旨乌,什么补不补?”“有人到云南,说萝卜东瓜都有水桶大,要用牛车拉,一车三两个就装不下了。”“你相信他散天花。还有人说云南金子多,遍地是金子。金子打的饭碗,卖一百钱一个,你信不信?路远一万八千里,要走两三个月才走得到,无中无保的话,相信不得。”两人正谈论到本地今年地面收成,以及有关南瓜冬瓜种种传说。来了一个背竹笼的中年妇人,竹笼里装了两只小黑猪,尖嘴拱拱的,眼睛露出顽皮神气,好像在表示,“你买我回去,我一定不吃料,乱跑,看你把我怎么办。”妇人到祠堂边后,也休息下来,一面抹头上汗水,一面就摊子边听取两人谈话。“我听人说,烂泥地方满家田里出了个萝卜大王,三十二斤重,比猪头还大,拿到县里去报功请赏。县里人说:县长看见了你的萝卜,你回去好了。我们要帮你办公文禀告到省里去,会有金字牌把你。你等等看吧。过了一个月,金牌得不着,衙门里有人路过烂泥,倒要了他四块钱去,说是请金字牌批准了,来报喜信,应当有赏。这世界!”末了他摇摇头,好像说下去必犯忌讳,赶忙把烟杆塞进口中了。另一个就说:“古话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不是花钱你来有什么事。满家人发羊痫疯,田里长了个大萝卜,也大惊小怪,送上衙门去讨好。偷鸡不得丢把米,这是活该的。”“可是上两场烂泥真有委员下乡来田里看过,保长派人打锣到处知会人,家中田里有大萝卜的拿来送委员过目,进城好请赏,金字牌的奖赏,值很多钱!”“到后呢?”“后来保长请委员吃酒,委员自己说是在大学堂里学种菜的。陪委员吃酒的人,每一份出一吊八百钱。一八如八,八八六吊四,一十四吊钱一桌酒席,四盘四碗,另外带一品锅。吃过了酒席,委员带了些菜种,又捉了七八只预备带回去研究的笋壳色肥母鸡,挂到三丁拐轿杠上,升轿走了。后来事就不知道了。”坐在摊子边的老水手,便笑眯眯的插嘴说:“委员坐了轿子从我这坳上过路,当真有人挑了一担萝卜,十多只肥鸡。另外还有两个火腿,一定是县长送他的。他们坐在这里吃萝卜,一面吃一面说,你们县长人好,能任劳任怨,父母官真难得。说的是京话。又说‘你们这个地方土囊(壤)好,萝卜大,不空心,很好很好吃!’那挑母鸡的烂泥人就问委员,‘什么土囊布囊好?是不是稀屎?’不答理他。委员说的是‘土囊’,囊他个娘那知道!”